2012/8/26

穿越喜馬拉雅山的追尋自由之旅

來到達蘭薩拉一個月後,搬到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McLeod Ganj,終於可以就近參與義工組職。認識Volunteer Tibet 負責人雅敘(我給他取的化名)沒幾天,就發現他是一個很愛開玩笑的大男孩,就拿今天來說,我到辦公室去找另一個義工,辦公室才兩坪,一眼就知道我要找的她不在,我問雅敘她沒來嗎?雅敘轉動了他大大的眼睛,故意看了看他桌子底下說,她不在喔。雅敘就是這樣,老愛開玩笑,當我知道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後,不禁覺得走過那些磨難以後還能這麼開朗,真的很難的。

上圖:我們幾個義工去郊遊,雅敘一看到這個洞就跑進去扮起佛像了,義工裏有個大學剛畢業的台灣男生就說雅敘明明都三十歲了,怎麼像十三歲的男孩一樣愛玩愛鬧愛開玩笑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正好是雅敘到這個Volunteer Tibet 機構工作滿一年,我們幾個人提議到餐廳吃晚餐,飯後就到他租的地方喝點小酒,這酒一下肚,我就找到好時機跟他聊了當年他從西藏逃到印度的故事。

雅敘說他有兩個爸爸,他平時太愛開玩笑,我還以為這句話又是在逗我,他很認真的說,他的家鄉在一個非常偏避的地方,在他們那裏,通常兄弟是娶同一個女人的,所以他有兩個爸爸,而這兩個爸爸是兄弟,他們共有六個男孩,三個女孩,兩個爸爸一個被中共關過三個月,一個被關過三年。

一九九六年逃離西藏那時他只有十五歲,問他年紀那麼小,怎麼會想要逃跑,他說爸爸常常在聽廣播,裏面講得都是達賴和印度的故事,他住得地方太偏避,要上學非常困難,可他就是想上學,又夢想著能見到達賴,正好他一個哥哥也想逃走,兩個人計劃了一個星期就跑了。

他們到印度六年後才跟家人連絡上,家人還以為他們兩人已經死了呢!!我說你們來印度就能上學嗎,原來流亡政府有提供他們免費的基本教育(經費主要是各國公民營機構捐贈的),他提到那時侯在學校,每天中午吃飯時藏民學生們都要打架,因為飯菜太少了,打菜時都是你爭我奪的。



上圖:下大雨大家學習熱情不減,義工單位只有兩間教室,其中一間又超小的,人都坐到門口還有教室外面了,英文會話的義工在教室外面和幾個藏人聊天。

上圖:這一天英文義工比較多,分成比較多組上會話課,人都坐到門口了,對藏人來說學習是一件奢侈的事,因此他們珍惜各種學習的機會。

兩兄弟帶著僅有的一點點錢先逃到成都,再上拉薩,我問他家鄉在哪,怎麼會先到成都呢,因為他不會說中文,他說的藏文地名我不明白,但總之到了拉薩就能找到人協助他們逃離西藏,從拉薩出發到抵達印度達蘭薩拉花了他兩個月的時間。

他們在拉薩找到的"領隊"一次招了四十七個人,首先有大卡車載著這團人,而且只能在夜間行駛才不容易被發現,六、七天後到了公路的盡頭,就只能下車用走的了,同樣也多是白天睡覺、夜間行走以避人耳目,當時是冬天,夜晚"行軍"在喜馬拉雅山區裏不知有多冷多辛苦。後來他們分成兩團,因為原來團隊實在太大了,一起行走的話比較容易被發現,且人數太多也不好管理。

冬天在山裏行走,他們沒有帳篷,只有塑膠布,睡覺時就躲在塑膠布下,狂風呼呼地吹,耳裏滿是風刮在布上及雪落在布上的聲音,不用一會布上面就蓋滿了雪。雪地裏的陽光狠毒,有些人的眼睛被雪地反射的陽光灼傷,留下終生傷害,他們那一團二十三人中有兩人還截了一節腳趾,因為腳趾凍傷後,如果不截掉的話,最後可能整條腿都廢了,他說他們團算幸運的,別的團就有人腿都沒了。(我以前讀過一個故事,台灣有個女登山客就因為登喜馬拉雅山時太冷以致一條腿壞死)

氣侯酷冷之外,食物的補給也是一個問題,雖然出發時有帶上食物,但是走了幾天以後,食物越來越少,就算有錢,窮鄉僻壤間也沒地方給你買東西,團隊中有個人負責管牛油的,每次用餐時,就由那人一人一匙挖給大家吃。

深山裏另一個威脅是狼,夜晚行走時,有時因為太暗,大家方向不一,加上大家速度也不一,一團的人不見得都走得到一起,有天早上大家發現管牛油的那個人不見了,雅敘講到這裏還大笑說他們就沒東西吃了,他們以為他大概是中途落單被狼給吃了,不久後那人出現了,跟大家說當他發現自己落單,就趕快找個洞穴,把自己塞到裏面後,用大背包擋住泂口,等到出現陽光時才敢出來找人。

他們的領隊沒有地圖,顯然對喜馬拉雅山的地勢也不熟悉,因此他們常常走了比較不好走的路,或者繞了遠路。有一次他們廢盡千辛萬苦到了某個山頂,雖然已經累得要死了,但溫度實在太低,可能只有零下二十度,估計待上五分鐘就會死人,顧不得累,他們就把包包壓在屁股下,從山上滑下來。雅敘說,他滑下來的過程中還摸到死人的手、腳、身體好多次,也曾經撞到石頭,可見有多少人在此喪命。

他問我有沒有爬過高山,有沒有遇過山上的強風,正好我年初才去了吉力馬札羅山,登頂的那天風就超強的,登頂後在黑夜裏走回營地,幾次我都懷疑自己就要被吹翻下山,晚上睡覺得我一直以為風已經把我的帳篷吹倒了,但又累得眼睛都睜不開來看是不是真的倒了,就只覺得帳篷布一直打在我的睡袋上。他說山上很多時侯風又強又大,黑夜裏,狂風呼嘯四起,聲音在山谷間迴盪,聽在耳裏頭就痛了起來,行走時風吹在臉上讓他們幾乎無法呼吸,因為天冷的緣故,一呼氣就結霜,風又將那些霜吹打到臉上。

在抵達尼泊爾前最可怕的一晚發生在要夜渡一條河,那河水冷的呀,如果有結成冰,可以走在冰上也還好些,偏又沒有,他們一腳踩進河裏,冷到骨子裏,冷到全身打顫,河上雖沒結冰,但河裏倒是有很多碎冰,河底也有很多碎石,每走一步都叫人痛入心扉。團員裏面有六、七歲的小孩,也跟他們一樣一起渡河,他哥哥還幫忙背了一個小孩子,他永遠忘不了的是,有個年輕媽媽,帶了兩個小孩,各是兩、三歲,就把兩個小孩背對背梱在一起,然後把兩人揹在身上渡河。我問他這麼走了多久呢,他說從清晨三點到六點,當我想像到那個畫面,無聲的黑夜裏,只聽得到狂風在山谷間的迴聲和彼此的氣息,二十幾個人亦步亦趨地緩步在冰冷的河水裏時,眼淚差點要奪眶而出。

二十天後,他們到了尼泊爾的第一個小村落,那裏的人本身也很窮,他們想補給一些東西也買不到,又因為下雪,對路線不熟不敢就出發,因此在那裏待了近一星期,最後是等到犛牛群出現,他們才跟著犛牛群再次走向深不可知的喜馬拉雅山區裏。在尼泊爾境內行走同樣得很小心,因為尼泊爾和中共交好,他們如果抓到藏人會送回西藏,那些人大概只有終生監禁或死路一條。雅敘說,別的團隊裏有人在路上就被中共或尼泊爾警方射傷或槍擊而亡的。

後來他們一度還在一個尼泊爾村子裏被警察逮住,照理說尼泊爾警察應該要把他們送回中國,但因為這一來得興師動眾才管得了一行二十幾個人,且送回去這一趟也要一個月以上,警方找不到人力去執行這事,他們一群人在獄中一直嚷著要食物吃,這村子本身也是窮,警察沒辦生生出食物來,因此關了幾天後就把他們給放了,可以說他們真的是命大。
最後從尼泊爾邊境搭了幾小時的巴士到印度邊境這一段,他已經病得很重,還是遇到一個僧侶幫他弄了一些土法配方的藥才救回他一命,終於,他來到願意收留藏人的印度邊境,生平第一次看到、坐到火車,直達德里。印度三等的火車有多可怕就不用多說,人多到沒地方站得住腳,又臭,但跟在山上的行走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苦了,當他們抵達德里的藏人村,就可以到達德蘭薩拉,辛苦的自由之旅終於到了尾聲。



進入尼泊爾以後的山區地勢更陡,在夜間行走要非常的小心,有次他們一行人走在一段很陡的山路上,腳下的空間大概就只容得下一個人,黑暗中,有個七歲的女孩不小心滑落,幸好山坡的更下方有樹才卡住了那個女孩,不然她摔下去肯定沒命,那時只聽見女孩大哭的聲音在山壁間,大家趕緊把繩子往下垂,讓那女孩握住了後,再把她給拉上來。


上圖:雅敘和台灣來的義工阿姨留影。這個阿姨上會話課很會帶動氣氛,達蘭薩拉這裏,有些藏人會到不同的義工單位上課學習,也有很多中外旅客是到不同單位當義工,學生要趕場、老師也要趕場,雅敘本人也是沒有薪水的義工哦

每一個流亡在外的藏人都有一個類似的故事,我發現即使流落異國,他們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們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西藏能獨立,他們能再回到他們的故鄉,每思及此,不免感到傷心。讓我感到傷心的不是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的逃難過程,畢竟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也不是異國生活的艱辛,令人傷心的是,他們遠離家園時懷抱的最大夢想,連我這麼樂觀的人都覺得很難實現,只要中國對西藏立場不變,他們要走正式管道回去幾乎是不可能(不過最近中共有"懷柔政策",允許某一年份前來印度的藏人申請回藏),除非他們又走逃亡的路線回去,我覺得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寄託希望於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上,當我想到這點,就感到難過,但後來一想,如果他們都能抱著這個希望好好地活下去,我們能做的不是去幫他們難過,而是在能力可及的情況下多去幫助他們。

之前已經在部落格上分享了幾篇我在這裏當義工的日記,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以後我還會繼續分享我在這裏的故事。

喜歡這篇文章嗎?
想知道更多我的故事嗎? 到「漫話‧嬉遊‧記」的臉書粉絲團來幫我打氣吧~~

0 意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