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7

一個父親的心願

爸爸曾說過,當年他和媽媽到台北打天下,第一個落腳處是租屋在新莊,那時他們連紅綠燈都不認識,幾次過馬路還差點被車撞到。一向沒什麼信仰,也不太求神拜佛的他,被媽媽帶去附近的土地公廟拜碼頭,他心裡只有一個願望,不是希望自己能大富大貴,而是希望未來他的小孩,可以在屋頂底下工作,而不是太陽底下工作;可以用腦袋工作,而不是用雙手工作。

在Lanquin遇到兩個哈佛商學院二年級的女生,其中一個對我特別有興趣,問了我好多我認為一般重視隱私的西方人不會問的問題。Lanquin 的民宿位在山谷中,那次我選擇多花點錢住在獨棟的 bungalow,因為其他房間都是和酒吧在同一區,晚上得喧鬧到半夜方歇。在這裡工作的人,看起來和很多其他青年旅館的工作人員一樣,都是四處旅行後,就停留在一處青年旅館工作。

一天晚上,她又湊到我身邊,旁邊她的同學和我同行的幾個朋友正在喝著 tequila shot, 音樂聲震耳欲聾,迴盪在山谷間,她得貼著我,我才能聽清楚她的問題,她指著穿梭在酒吧內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問我,你能想像我們在這裡工作嗎?我反問她大學在哪讀的?她說是普林斯頓,商學院前在華爾街工作,因為想避開這兩星期學校裡各公司來面試的那種緊張氣氛,所以才跑到這裡來。我笑了,問她說,是不是覺得他們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在此之前,我其實都沒有正面地回答她任何跟我工作有關的問題,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兩天下來,我發現她常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些人的影子,就是那些從小一路念好學校上來,大學後進入知名國際公司工作幾年後,忽然覺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麼的那些朋友。

零五年我第一次到上海,也是除了去深圳盤點外,第二次踏上彼岸,當時工人月薪還在六七百元人民幣之間。有幸陪著堂姐及她朋友到外灘三號Jean George吃飯,向來孤漏寡聞的我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一家舉世聞名的米其林餐廳,但也猜得到(通常越暗的餐廳越貴)它應該不便宜。

侍者讓我們先在吧檯區稍坐,並來說明及詢問是否先點餐前酒。早上在昆山還在跟姑姑討論,六七百元的基本工資如何能過活,姑姑說在中國一天十元就可以買到一家的菜了,而此刻,我卻喝著一杯一百五十元的餐前酒,還連喝了兩杯,內心衝擊不言可喻。很多朋友不喜歡在中國生活的原因,除了食品安全衛生外,不外乎就是覺得普遍人民素養不佳,然而對我而言,真正會讓我覺得不舒服的卻是嚴重的貧富差距所帶來明顯的社會階層壁壘分明。

小說裡凡寫到鄉下人到大都市,總要帶上一段驚嘆,都市裡的大樓好高,人都好漂亮,衣服好美,還有很多新鮮事物,這一類現代版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敘述。我到一些偏遠地區旅行,看到當地人民的樣貌也常在想,他們那張像剎車皮般黑韌的臉,究竟是日晒雨淋所造就的,還是真的鄉下人長得就是沒那麼好看?

這個哈佛商學院女孩子跟我說,以後也許會去做一些 social entrepreneurship 的工作,讓我又再度想到某一知名企業者成立基金會時的徵人廣告,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何這個基金會的雇用資格要限定商學院畢業生,即使是實習生,也須是已申請到商學院的人才能去申請。究竟基金會是在為弱勢的族群服務,還是提供一個管道給這些相對優勢的人來服務他們自己的心理。

當然,我完全承認,能在這邊講這些五四三的我,絕對不會是所謂的社會弱勢的一方。看起來老天爺應該是有聽到爸爸的祈禱,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爸媽,三個小孩都在知名外商公司工作,且除了我之外,哥哥弟弟都在國外拿的碩士學位。一個父親的心願,就是小孩能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因為他衷心地相信,那裡肯定比自己所來的世界更美好。

我跟那女孩說,像從小就念名校的人,所看到的世界確實很小,很多人工作過才發現,我們以為自己學的東西很多了,然而卻沒有學會了解真正的自己,她問我,這是你現在會在這裡的原因嗎?我又笑了。


Lodge at Lanquin.
The view outside of the lodge.  It is supposed to be very peaceful.
This bar became a party place in the evening and at night.